君子好色 宋·胡　铨《友书·戊午上高宗封事》全文、赏析、提神

宋·胡　铨

臣谨案： 王伦本一狎邪庸东谈主②，商人恶棍。顷缘宰相无识③，遂举以使敌④，专务诈诞，欺罔天听⑤。骤得好意思官，天地之东谈主，切齿唾骂。今者无故诱致敌使，以诏谕江南为名⑥，是欲臣妾我也⑦，是欲刘豫我也⑧。刘豫臣事金国，南面称孤，自认为子孙君主万世不拔之业。一朝金东谈主改虑，捽而缚之，父子为虏⑨。商鉴不远，而伦又欲陛下效之。

夫天地者，先人之天地也;陛下所居之位，先人之位也。奈缘何先人之天地为金东谈主之天地，以先人之位为金东谈主藩臣之位乎!且安知异时无厌之求，不加我以失仪如刘豫也!夫三尺孺子，至无知也，指敌人而使之拜，则怫然怒⑩;堂堂大国相率而拜敌人，曾无童稚之羞，而陛下忍为之耶?

伦之议乃曰：“我一抵牾，则梓宫可还⑪，太后可复⑫，渊圣可归⑬，华夏可得。”呜呼! 自变故以来⑭，主和议者谁不以此说啖陛下哉⑮?有关词卒无一验，则敌之情伪⑯，已可知矣。陛下尚不觉醒，竭民膏血而不恤，忘国大仇而不报，含垢忍辱，举天地而臣之⑰，甘愿焉!就令敌决可和，尽如伦议，天地后世谓陛下奈何主也?况敌东谈主变诈百出君子好色，而伦又以奸邪济之⑱，则梓宫决不可还，太后决不可复，渊圣决不可归，华夏决不可得。而此膝一屈，不可复伸，国势凌夷⑲，不可复振，可为恸哭流涕长叹惋者矣!

向者陛下间关海谈⑳，危如悬卵㉑，刻下锋不忍北面臣敌㉒，况今国势稍张，诸将尽锐，士卒想奋!只如顷者敌势陆梁㉓，伪豫犯境㉔，固尝败之于襄阳㉕，败之于淮上㉖，败之于涡口㉗，败之于淮阴㉘，较之前日蹈海之危，已万万矣㉙。倘不得瞬息用兵，则我岂遽出敌东谈主下哉㉚!今无故而反臣之，欲屈万乘之尊㉛，下穹庐之拜㉜，全军之士，不战而气已索⑬。此鲁仲连是以义不帝秦㉞，非惜夫帝秦之虚名，惜夫天地大势有所不可也。今内而百官，外而军民，万口一谈，皆欲食伦之肉。谤议汹汹，陛下不闻，正恐一朝变作，祸且巧合。臣窃谓不斩王伦，国之生死，未可知也。

天然，伦不足谈也，秦桧以至好大臣而也是㉟。陛下有尧、舜之资，桧不成致陛下如唐、虞㊱，而欲导陛下为石晋㊲。近者礼部侍郎曾开等引古谊以折之㊳，桧乃厉声责下：“侍郎知故事，我独不知!”则桧之遂非愎谏㊴，已自可见。而乃建白B40，令台谏侍臣佥议可否㊶，是盖恐天地议已，而令台谏侍臣共分谤耳㊷。有识之士皆认为朝无正东谈主，吁，可惜哉!

顷者孙近傅会桧议㊸，遂得参知政治。天地望治，有如饥渴，而近伴食中书㊹，漫不敢可否一事。桧曰“敌可斗殴”，近亦曰“可和。”桧曰“皇帝当拜”，近亦曰“当拜。”臣尝至政治堂，三提问而近不答，但曰：“已令台谏随同议之矣。”呜呼!参赞大政，徒取容充位如斯，有如敌骑长驱，尚能折冲御侮邪㊺?臣窃谓秦桧、孙近亦可斩也。

臣备员枢属㊻，义不与桧等共戴天日。戋戋之心，愿斩三东谈主头，竿之藁街㊼，然后羁留敌使，责以失仪，徐兴问罪之师，则全军之士，不战而气自倍。否则，臣有赴东海而死㊽，宁能处小朝廷求活耶㊾!

[提神]　① 戊午： 绍兴八年(1138年)。封事： 密封的奏章。　② 王伦： 字正谈。宋高宗时，多次使金乞降。狎邪： 狰狞。　③ 宰相： 指赵鼎。　④ 举： 荐举。　⑤　天： 指皇帝。　⑥　“今者”二句： 高宗绍兴八年(1138年)十月，金朝派萧哲、张通古为江南诏谕使，由王伦跟随来宋朝。诏谕江南： 把南宋视作附庸国。诏谕，君主文书臣下的诏令。　⑦　臣妾我也： 把我算作臣妾，即被总揽的追随。　⑧　刘豫我也： 把我算作刘豫同样的傀儡皇帝。刘豫： 字彦游。高宗建炎二年(1128年)知济南府，降金，金立为帝，号“大都”，终为金东谈主废黜。　⑨　“一朝金东谈主”之句： 高宗绍兴七年十一月，金主令挞懒、兀术擒获刘豫、刘麟父子。改虑： 调动主意。捽(zuó)： 捉住。　⑩ 怫(bó)： 通勃。脸上变色貌。　⑪ 梓宫： 皇帝的棺材。指被俘后死在金国五国城(今吉林扶余境)的宋徽宗赵佶的灵柩。　⑫ 太后： 指高宗生母韦贤妃。她与宋徽宗一齐被俘。高宗即位，遥尊她为皇太后。后归宋。　⑬ 渊圣： 指宋钦宗赵桓。高宗即位，给他上尊号为孝慈渊圣皇帝。　⑭ 变故： 指北宋末年的靖康之变。　⑮ 啖(dàn)： 指引，利诱。 ⑯ 情伪： 真伪。　⑰ 臣之： 向金称臣。　⑱ 济之： 助成它。　⑲ 凌夷： 通陵夷，悔恨。　⑳ 间关海谈： 宋高宗建炎三年(1129年)，金兵南下，高宗从建康(今南京)逃到杭州、明州(今宁波)，帆海到温州。间关： 犹言险峻迤逦，指门路艰险难行。　㉑ 危如悬卵： 危机得像垒起来的蛋同样，极容易倒塌打碎。譬如情况止境危机。　㉒ 臣敌： 臣服于敌东谈主。　㉓ 陆梁： 跳走之状。延迟为逞强、阴毒之意。　㉔ 伪豫： 刘豫为金东谈主傀儡，故指斥为伪。　㉕ 败之于襄阳： 绍兴四年(1134年)五月，岳飞击溃刘豫部将李成军，还原襄阳等地。　㉖ 败之于淮上： 绍兴四年，金东谈主与刘豫合兵分谈南下，韩世忠在大仪(镇名，今江苏江都西)大破敌军，追至淮水。　㉗ 败之于涡口： 绍兴六年，刘豫出兵三十万入侵，为杨沂中所败。　㉘ 败之于淮阴： 绍兴六年，韩世忠守楚州(淮阴)，屡败敌军。　㉙ 已万万矣： 酷好是照旧大不交流了。　㉚ 岂遽出敌东谈主下哉： 难谈就比敌东谈主弱吗?　㉛ 万乘(shèng)： 指皇帝。　㉜ 下穹(qióng)庐之拜： 向敌东谈主低首下拜。穹庐： 朔方少数民族居住用的毡帐，这里指金国。　㉝ 索： 消尽。　㉞ 鲁仲连义不帝秦： 《战国策·赵策三》载，秦军围攻赵都邯郸，魏国使臣辛垣衍劝赵王尊秦昭王为帝以突围。鲁仲连适游赵，以帝秦之害劝服赵、魏大臣。　㉟ 至好大臣： 时秦桧为宰相，附近大权。　㊱ 唐、虞： 即尧、舜。　㊲ 石晋： 五代石敬瑭借契丹兵灭后唐，受契丹封爵为帝，国号晋。割燕云十六州与契丹，称契丹主为父皇帝，自称儿皇帝。　㊳ 曾开： 字天游，赣州(今属江西)东谈主。秦桧曾以高位诱惑曾开援手其议和，曾开刚毅反对。古谊： 古东谈主所说的意旨。　㊴ 遂非愎谏： 坚抓缺点，停止摄取谏议。遂： 顺。愎(bì)： 执拗。　㊵ 建白： 讲明主见或有所倡议。　㊶ 佥议： 众议。　㊷ 分谤： 分管公论的谴责。　㊸ 孙近： 字叔诸，无锡(今属江苏)东谈主。绍兴八年秦桧当权主和，普及参知政治，兼知枢密院事。傅会： 通附会。　㊹ 伴食中书： 讥笑孙近滥竽凑数，身居要职而专以赞誉秦桧为事。《新唐书·卢怀慎传》：“怀慎自以才不足(姚)崇，故事皆推而不专，时讥为伴食中书。”唐宋时，宰相在中书省办公、会食，故有此说。　㊺ 折冲御侮： 抗击敌军，抗拒外侮。折冲： 使敌东谈主战车折还。　㊻ 备员枢属： 胡铨时任枢密院编修官。 ㊼ 竿之藁(gǎo)街： 悬头示众。藁街： 在长安城内，汉时少数民族及番邦使臣居住之处。　㊽ 赴东海而死： 鲁仲连在劝说赵国大臣时说，若秦国称帝，他宁可跳东海而死。 ㊾ 小朝廷： 如和议成，则南宋为金藩臣，成了小朝廷。

[作家]　胡铨(1102—1180)，字邦衡，号澹庵。吉州庐陵(今江西吉安)东谈主。建炎进士。初任枢密院编修官。绍兴八年(1138年)秦桧主和，金使南下称“诏谕江南”，他上书请杀秦桧、赴金乞降使臣王伦及参知政治孙近，满朝为之转念。后被谪居新州，移吉阳军(今海南三亚)。绍兴三十二年宋孝宗即位，才被升引，历任国史院编修官、权兵部侍郎等职。卒谥忠简。有《澹庵文集》。

[赏识]　胡铨以一个位不外七品的枢密院编修的小官，勇于执政廷上畅所欲为，并把锋芒直指宋高宗本东谈主，还要请杀那时权倾朝野的秦桧等东谈主，可能已不单是是个东谈主胆量的问题了，忠义使然也。终宋一朝，主战、议和两派战斗箝制，至南宋小朝廷君子好色，更是奸贼当谈，贤良夺气，乞降之声箝制，只愿对金委曲求全，称臣纳币以换取偏安江左。而胡铨借金使南来，矛盾激化之际挺身而出，置个东谈主劝慰于不顾，弃讳言讽谏之陋习，高声快什么，严词严色，一股浩然之浩气，举国为之转念，儒士为之奋起，兵将为之扼腕。胡铨虽莫得像岳飞、韩世忠那样飞驰疆场，怒斥风浪，但单凭这一《封事》，已足使他重于泰山，彪昺万代了。据载，金东谈主听到后，以令嫒求得此书，读后君臣夺气。